而看到她的反應,於生心中的猜測也迅速得到證實————他的判斷是正確的,這位“人工聖女”在複活之後果然發生了某種本質上的變化。
“我看到了你剛才戰鬥時的全貌,”他對麵前的女騎士說道, “我是說,你在‘另一側’的戰鬥。”
一邊說著,他同時回憶起了剛才與那些黑衣修士戰鬥時,自己通過血液的聯係所“看”到的場景。
在與那些敵人交手的時候,露娜同時開啟了兩片戰場。
在生者與物質的維度中,她的敵人要麵對的是鬼魅般的“人工聖女”,而在屬於靈魂的另一個維度裏,露娜與她的黃銅騎士團則同時對敵人的靈魂發起了進攻,就結果而言,這份能力顯然詭譎又致命。
這世界上恐怕沒有任何人能輕鬆適應這種詭異的戰鬥方式,或者說,正常人根本想不到自己會麵對這樣邪門的情況———哪怕是實力強大的修行者,其靈魂與心誌之堅韌再怎麽超出普通人,也很難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心智與感知上的撕裂讓他們甚至無法準確判斷自己當前到底身處何處,而在他們搞明白情況之前,他們的肉體與靈魂之一就已經落敗了。
而露娜的這份能力顯然不是第一天才出現的,早在於生第一次在那片無名曠野中看到那篝火堆旁的身影時,她就已經在“那邊”了,而現在看來,
她可能一直都置身在那片曠野裏,從那天起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包括她在現實世界中以“人工聖女”的姿態到處活動時也是如此。
可是沒有任何人發現這一點,因為露娜自己根本沒提過,直到今日。
“我一直感覺自己好像同時身處兩個世界,”手執聖劍的騎士少女慢慢開口了, “一個世界灰暗但安寧,有大片的原野,風吹過不知名的高草叢,靈魂洪流如大河般倒映在天空,而另一個世界鮮亮又喧鬧,有很多新朋友,你在那邊,還有胡狸,以及那個聒噪的小矮子……”
於生本來還認真聽著,但聽到最後一句直接繃不住了: “你最後這句悠著點啊!艾琳聽見了指不定罵多髒呢,你倆一天打八百回……”
露娜聽到之後卻笑了起來,眼底閃著本就應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調侃朋友時的狡黠: “小矮子很有趣,一戳一蹦躂。”
於生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妙表情,看著露娜此刻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合著你平常是故意挑釁她的?”
“對啊,”露娜點點頭, “誰讓她平時總欺負我反應慢。”
於生便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正站在不遠處的倆艾琳————兩個小人偶凝滯在黑白灰的世界背景中,還保持著亡者視界降臨一瞬間的姿態,看著傻啦吧唧的。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自己麵前得意笑著的露娜,一時間感覺有點不真實。
主要是看慣了對方那慢吞吞又時不時死機的人工聖女形態,現在突然對方嘴皮子也利索了臉上也
有表情了行動也順暢了,他還挺不適應。
“合著你平常內心戲那麽豐富, ”於生吐槽了一句,而後就下意識又多打量了露娜幾眼,自言自語般嘀咕著,“……所以這是什麽原理呢?”
“我不知道,”露娜慢慢搖了搖頭, “當我從聖棺中複蘇時,我眼前的世界就已經是這幅樣子了。”
“那些‘騎士’一直與你在一起嗎?”
“是的,在那片曠野中,我和他們一起守護著您留下的篝火。”露娜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剛才提到的靈魂洪流倒映在天上又是啥?”於生略作思索,又好奇地問了一句, “也是那片曠野裏的?”
露娜一臉理所當然: “是啊。”
於生皺了皺眉。
他意識到自己眼中的世界與露娜眼中仍然是不一樣的。
即便他們看到的是同一片曠野,即便這位“女騎士”現在和他一樣踏進了亡者視界。
這樣的事情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同一樣東西,在自己和旁人眼中呈現出的卻是不同的樣子,時間長了,他甚至感覺這種“視野上的不同”就仿佛是這個世界的某種基礎規則,甚至感覺??這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
“??於生?怎麽了?”露娜看於生忽然不開口,有些擔心地打破了沉默。
“??沒什麽。”於生擺了擺手,他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數不清的秘密,自己身邊也總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想不明白的事情,但現在顯然沒時間研究
這些。
他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這黑白世界中的“死者”身上。
來到那黑衣修士身旁,於生伸出腳踢了踢對方的身子。
“醒醒,我們在你身邊聊這麽長時間了,還不打算睜眼呢?”
倒在地上的“屍體”剛開始仍然一動不動,但於生很有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並非所有死者都會十分配合地與自己交談,之前的天使教徒甚至在死後都有意誌與他對抗,但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抵抗終究會漸漸減弱的。
片刻之後,那具冰冷的軀殼終於輕輕抽動了一下。
死者蘇醒了,這個被玄澈用醫患關係糾正掌擊斃的黑衣人僵硬地坐了起來,麵具之下的眼神中帶著茫然錯愕。
他似乎還沒有搞明白現狀,但短短幾秒鍾後,死亡的記憶與認知便如潮水般襲來,衝刷著這具軀殼中殘餘的心智。
麵具下傳來了含糊沙啞的聲音,仿佛是惱怒的咒罵,又似乎隻是亡者在無意識中發出的囈語。
“回答我幾個問題,自有永恒的安寧留給你,”於生嗓音低沉地開口了,引導著這死者渾渾噩噩的心智,“你們是誰?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那黑衣人慢慢抬起頭,麵具之下,一雙眼睛已經仿佛浸滿泥漿般一片渾濁,他仍然在抗拒,喉嚨裏發出怪異嘶啞的嗬嗬聲音,反複幾次,於生才終於聽清楚了幾個斷斷續續的詞: “???帝君之遺?…漸醒……尋機緣……”
“帝君之遺?”於生本能地捕捉到了對方這幾個詞裏最關鍵的部分, “帝君之遺是什麽意思?”
黑衣人喉嚨裏又發出了嘶啞的嗬嗬聲,似乎是某些詞已經在他的靈智中成為禁忌,哪怕死亡之後,那些對應的信息仍然被死死禁錮在他殘餘的理智深處,難以說出口。
於生隻能嚐試通過引導的方式讓這死者繼續透露信息: “這片異域,裏麵藏著某種‘遺產’?你們是衝著那遺產來的?”
死者的身體顫抖起來,他艱難地點了點頭,但下一秒卻又開始搖頭,說出的話讓人困惑不已———
“他若醒來……天下盡滅……”
緊接著,那麵具下麵傳來的聲音便又模糊嘶啞起來,難以聽清了。
於生又問了幾個問題,卻基本上隻能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囈語———這修行之人的心智著實堅韌,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在拚命抗拒著“死者交談”的引導與提問,而這強烈的抗拒又反過來快速消耗著其殘餘的靈魂,眼看著他這幅“軀體”便有了漸漸分崩離析的跡象。
判斷出提問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於生隻能飛快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這片異域的入口已經被封鎖,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這一個問題問出,黑衣修士的軀殼便裂開了一道道駭人的裂縫,煙塵從中升騰而起,而伴隨著這死者迅速化作灰燼,那麵具之下也終於傳來最後一句模糊不清的低語: “……帝君幻夢……豈止一地……”
下一秒,黑白灰的單調世界悄然崩碎,死者交談結束了。
於生抬起頭,看到視野中的色彩迅速恢複,聽到風聲重新在耳畔響起,金發披肩的少女騎士從眼前消失了,不遠處那高挑的“人工聖女”則慢慢轉過頭來,向著這邊招了招手。
蒼白的金屬麵孔上,那抹微笑仿佛也有了溫度。
艾琳第一個跑了過來,抓著於生的衣服就往上爬: “哎哎哎,於生你問出什麽了?死人招了沒?這邊還躺著幾個呢你要不也問問?隻不過這幾個是被C型扣弄死的,死狀挺不安詳的,不知道還能不能使。那邊還有個讓胡狸踩了一腳的,扁是扁了點,但有胳膊有腿的……”
小人偶聒噪的聲音就如和煦春日裏吹來的一股沙塵暴,瞬間就把於生從“亡者視界”那過於死寂清冷的氛圍裏給吹了出來,他隨手把艾琳往肩膀上一按,便扭頭看向了一旁正露出好奇之色的玄澈:“你有沒有聽說過‘帝君之遺’這麽個詞?”
玄澈聞言卻是一怔: “帝君之遺?”
而後他仔細想了想,慢慢搖頭: “不曾聽說過。”
“那看來這得回去跟你師父打聽了,我從這死人嘴裏問出來的最有價值的情報就是這個詞,”於生說著,輕輕呼了口氣, “另外,我可能知道這些黑衣修士是怎麽在你們把異域入口都封鎖住的情況下還鑽進來的了。”
玄澈神色立刻嚴肅起來: “他們是如何進來的?! ”
“這人說的神神叨叨的,但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這片‘異域’……恐怕不止一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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